东城高且长汉朝
东城高且长,逶迤自相属。
回风动地起,秋草萋已绿。
四时更变化,岁暮一何速!
晨风怀苦心,蟋蟀伤局促。
荡涤放情志,何为自结束?
燕赵多佳人,美者颜如玉。
被服罗裳衣,当户理清曲。
音响一何悲!弦急知柱促。
驰情整中带,沈吟聊踯躅。
思为双飞燕,衔泥巢君屋。
东城高且长,逶迤自相属。
回风动地起,秋草萋已绿。
四时更变化,岁暮一何速!
晨风怀苦心,蟋蟀伤局促。
荡涤放情志,何为自结束?
燕赵多佳人,美者颜如玉。
被服罗裳衣,当户理清曲。
音响一何悲!弦急知柱促。
驰情整中带,沈吟聊踯躅。
思为双飞燕,衔泥巢君屋。
帝都洛阳东面高高的城墙啊,曲折绵长又回环相连。
旷地上那强劲的旋风拔地而起啊,原野上那葱绿的青草已变得一片枯黄。
四季交替不断地变化啊,转瞬之间一年又将要过去!
鸷鸟在风中忧伤地盘旋啊,蟋蟀也因寒秋降临而不断地悲鸣。
为什么不涤除烦忧放开情怀去寻求生活的乐趣啊,人生苦短何必处处自我约束!
燕赵之地自古以来就有很多美女啊,那个美丽的女子肤色真是如玉般皎洁秀美。
身穿飘逸薄柔的罗裳啊,仪态雍容地端坐在窗前弹奏着清商的曲子。
那乐曲为何是这样悲伤啊,弦音这样高亢激越原来是弦柱调得太过紧促的缘故。
令人无限遐想情动难禁不由得抚弄衣带,反复沉吟体味曲中的涵义而踯躅不前。
我愿与君化作那恩爱的双飞燕啊,衔泥筑巢永结同心相伴终生!
东城:指洛阳的东城。
逶(wēi)迤(yí):道路、河道等弯曲而长。
回风:空旷地方自下而上吹起的旋风。动地起:言风力之劲。
萋已绿:犹言“绿已萋”,是说在秋风摇落之中,草的绿意已凄然向尽。“萋”,通作“凄”。“已”,一作“以”。
更变化:谓互相更替在变化着。更,替也。
一何:何其,多么。
晨风:鸟名,就是鹯鸟、鸷鸟,是健飞的鸟。怀苦心:即“忧心钦钦”之意。
蟋蟀:是承上文“岁暮”而言。局促,不开展也。有紧迫、窘困之意。蟋蟀在堂”就是“局促”的意思。秋季渐寒,蟋蟀就暖,由旷野入居室内,到了“在堂”,则是秋意已深的时候,而蟋蟀的生命也就垂垂向尽了。“伤局促”,隐喻人生短暂的悲哀,提示下文“何为自结束”的及时行乐的想法。
荡涤:犹言洗涤,指扫除一切忧虑。放情志:谓展胸怀。
自结束:指自己在思想上拘束自己。结束,犹言拘束。
燕(yān)赵:犹言美人。
如玉:形容肤色洁白。
被(pī)服:犹言穿著。被,披也。
理:指“乐理”,当时艺人练习音乐歌唱叫做“理乐”。
弦急知柱促:“弦急”“柱促”是一个现象的两面,都是表明弹者情感的激动。
驰情:犹言遐想,深思。中带,内衣的带子。一作“衣带”,又作“巾带”。
沈吟:沉思吟咏。沈,同“沉”。踯(zhí)躅(zhú):且前且退貌,住足也。这是一种极端悲哀的情感的表现。聊:姑且。表现无以自遣的怅惘心情。
“衔泥”句:意指同居。君,指歌者。
此诗开头写了游子独自一人,在洛阳的东城门外徘徊。可是,那高高而弯曲的城墙延伸远方,又绕着房舍又回到原处、自相连接。这是游子所见,突出了东城的高与长以及逶迤与相属。这景象正如周而复始的苦闷生活一样,单调而又乏味。四野茫茫,转眼又有“初淅沥以萧飒,忽奔腾而砰湃”的秋风,在大地上激荡而起,使往昔葱绿的草野,霎时变得凄凄苍苍。这开篇四句,显然不仅描述着诗人目击的景象,其中还隐隐透露着诗人内心的痛苦骚动。生活竟如此重复、单调变化的只有匆匆逝去的无情时光。想到人的生命,就如这风中的绿草一般,繁茂的春夏一过,便又步入凄凄的衰秋,诗人能不惊心而呼:“四时更变化,岁暮一何速!”眼前的凄凄秋景,正这样引发出诗人对时光速逝的震竦之感。在怅然失意的心境中,就是听那天地间的鸟啭虫鸣,似乎也多一重苦闷难伸的韵调:“晨风怀苦心,蟋蟀伤局促。”鹯鸟在风中苦涩地啼叫,蟋蟀也因寒秋降临、生命窘急而伤心哀鸣。不但是人生,自然界的一切生命,都受到了时光流驶的迟暮之悲。这一切似乎都从相反方面,加强着诗人对人生的一种思索和意念:与其处处自我约束,等到迟暮之际再悲鸣哀叹,不如早些涤除烦忧、放开情怀,去寻求生活的乐趣。这就是突发于诗中的浩然问叹:“荡涤放情志,何为自结束?”
以上为全诗之第一节。在此节中盘旋往复的,其实只有一个意念,即“荡涤放情”之思。这种思绪,原本来自于诗人自身生活中的苦闷,与所见景象并无关涉。但诗人却将它移之于外物,从衰飒悲凉的秋景中写来。这就造成一种效果:从“高且长”的东城,到凄凄变衰的秋草,以至于鹯鸟、蟋蟀,似乎都成了苦闷人生的某种象征,似乎都在用同一个声调哀叹:“何为自结束!”这就是审美心理上的“移情”。这种贯注于外物、又为外物所烘托而强化的情感抒写,较之于直抒其怀,具有更蓬勃葱茏的感染力。
自“燕赵多佳人”以下,即上承“荡情”之意,抒写诗人的行乐之境。——当“何为自结束”的疑虑一经解除,诗人那久抑心底的声色之欲便勃然而兴。此刻,身在“东城”外的诗人,竟做了一个极美妙的“燕赵佳人”梦:他恍惚间在众多粉黛丛中,得遇了一位“颜如玉”的佳人;而且奇特的是,一转眼,这佳人便“罗裳”飘拂、仪态雍容地端坐在诗人家中,分明正铮铮地练习着清商之曲。大约是因为琴瑟之柱调得太紧促,那琴声竟似骤雨急风,听来分外悲惋动人——这情景虽然描述得煞有其事,实际上不过是诗人那“荡情”之思所幻化的虚境而已。所以画面飘忽,转换也快,呈现出一种梦寐般的恍惚感。
更妙的是接着两句:“驰情整中带,沈吟聊踯躅。”上句写游子“驰情”(放纵情感)而“整中带”,下句写佳人。因为佳人之“当户”理琴,本来并非孤身一人。此刻在她对面,正目光灼灼注视着她,并为她的容颜、琴音所打动,而为之目凝神移的,还有一位梦想着“荡涤放情志”的诗人。“驰情整中带”两句,正是写佳人在这“选”“听”“看”“促”之下的反应——多情的佳人面对着诗人的忘形之态,也不觉心旌摇荡了。但她不免又有些羞涩,有些踌躇,故又是“沉吟”、又是“踯躅”(显然已舍琴而起),表现出一种“理欲交战情形”;但内心则“早已倾心于君矣”——这就是前人称叹的“‘驰情’二句描写入神”处。在这种图画也“画不出的捉衣弄影光景”中,佳人终于羞羞答答地吐露了心意:“思为双飞燕,衔泥巢君屋。”借飞燕双双衔泥巢屋之语,传达与诗人永结伉俪之谐的深情。这就是诗人在“东城高且长”的风物触发下,所抒写的“荡涤放情志”的一幕;或者说,是诗人苦闷之际所做的一个“白日梦”。这“梦”在表面上很“驰情”、很美妙。但若将它放在上文的衰秋、“岁暮”、鸟苦虫悲的苍凉之境中观察,就可发现:那不过是苦闷时代人性备受压抑一种“失却的快东与美感的补偿(尼采),一种现实中无法“达成”的虚幻的“愿望”而已。当诗人从这样的“白日梦”中醒来的时候,应当会因苦闷时代所无法摆脱的“局促”和“结束”,而倍觉凄怆和痛苦。